刘仰根说,过些日子,央视四套要过来拍个节目。
刘仰根说,说不定再过两三年,想拍也没有东西给他们拍了。
刘仰根说的“东西”,就是曾经作为清康熙年间《四库全书》专用纸的生产基地——将乐龙栖山造纸作坊的流程。
如今,龙栖山造纸作坊是当地最后的纯手工造纸作坊。而刘仰根是这个手工作坊的老板。
从将乐城关去龙栖山国家自然保护区,要翻过两座山,车行一个半钟头。刘仰根的作坊就在自然保护区的大山深处,那里毛竹多得扎眼,而刘仰根造纸作坊的原料就是毛竹。
毛边纸无人问津
到今年10月份,刚好是刘仰根承包龙栖山造纸作坊的满满的第四个年头。他与旅游相关部门签的承包合同是三十年,但他认为自己估算错了——去年亏了两万,而今年因为开工少,可能少亏些,但也得准备着亏呀。
可能再撑三年也就差不多,刘仰根说。他常常望着仓库里积压的毛边纸,感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在此之前,这个将乐县的最后手工造纸作坊已经更换了四任承包人,而刘仰根说自己的情景,比他前任们都更加不妙——龙栖山的西山毛边纸到如今,已完全失去了市场优势,曾经贵为御用纸,如今却无可奈何沦为历史过客。
尽管如此,说起这个当地的毛边纸,说起建于宋代末年、已经持续生产了700多年毛边纸的龙栖山造纸作坊,没有念过一年书的刘仰根可以说得比任何导游都要饱含深情。
当年也“西山纸贵”
龙栖山造纸的历史可以上溯至宋代。南宋时,经过改良,将乐龙栖山竹纸质量始优于其他许多地方,以至于当时的全国众多藏书行家都认定要收藏福建竹纸书写成的书画名作。清人郭柏苍的《闽产录异》说,将乐纸以龙栖山的西山纸最好。“纸柔韧细腻,色白如雪,久置不腐。”而清朝《四库全书》刻印之时,清廷曾派员往将乐县购买龙栖山所产之西山纸,专为刻书之用,龙栖山由此迎来“西山纸贵”的高峰期,并一直延伸到民国时期——两百余家作坊年产纸5万余担,为当时闽省之最。而“西山纸贵”的最后一个高峰期出现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央政府对龙栖山的西山纸实施统购统销政策,西山纸亦作为《毛泽东选集》、《毛泽东诗词》线装本的专门用纸,再次名震天下。据称,仅仅用于《毛选》的西山纸,当时就达640多吨。
当时一百多家西山纸作坊连夜加班的场景,已成为如今刘仰根最富有诗情的一段描述。但也只能是描述而已——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龙栖山周边的造纸作坊尚余60多家,但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龙栖山造纸作坊就成了当地硕果仅存的一家。曾经被人不断咀嚼着的这些典故,眼下,都与工人们手中那些纤弱的西山纸,如梦渐远……
像蔡伦一样制纸
西山毛边纸的造纸原料是嫩毛竹,采集的季节必须是立夏,小毛竹快长出叶子的那个特定时节。而工序上,经由踏料、耘槽、抄纸、湿压、烘焙等最原始的28道复杂的手工操作、历时一年多才能造出优良的西山毛边纸。这样复杂的程序,古时候是,如今还是。作坊工人中的老胡对我们说:“蔡伦当年怎么操作,我们还是怎么操作。”
1998年,硕果仅存却难以维系生存的造纸作坊划归龙栖山自然保护区管理,作为一个景点对外开放。然而,由于参观人数极少,杯水车薪的门票收入远远不能承担这个作坊的开支。于是,开始承包,但几乎所有的承包人都无力支撑下去,一直到刘仰根。
几乎是从承包的第一天开始,刘仰根就开始为自己手下的10名工人的收入担忧:收入太低,以至于工人们很少干完一整年的。而旅游局虽然每年免掉刘仰根的应缴费用一万多块钱,但刘仰根说自己还是力不从心——作坊只要开工一天,他就要付50块钱的各种费用。而这样的成本,刘仰根说自己已疲于应付了。
谁能拯救毛边纸
如今负责耘槽、抄纸、湿压三道工序的是老胡和老童,而43岁的老胡已是其中最年轻的工人了。“老胡干完今年,明年也不想干了。”刘仰根对此颇为忧心忡忡。而作为老板的他,有开工的日子里,还是习惯于每天早上4点多起床,在造纸作坊的里里外外预备着当天需要的材料。年近五十的他,工作量并不比手下的造纸工人少。
“没有办法,人手不够,这次的原料都用完后,作坊也暂时停工了。”刘仰根说,前些日子,来自福州的两个人慕名来到他那儿订货,希望用毛边纸来写族谱,这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他思忖着,能否让省里的有名气的书画家们与西山毛边纸结下缘分,帮忙把那些原本在历史上被书画家倚重的纸张推销出去……
刘仰根说,自己这辈子实在不甘心,这个“中国现存最原始、最完整的手工造纸作坊”的金字招牌,就这样与那些业已失传的古老工艺一样,在不久的一天,悄无声息地沦为历史的一声叹息……